一日的好天氣過後，天空又覆回冬天裏灰蒙蒙的樣貌了。空氣裏又冷又濕，夾雜著似乎永遠吹不盡的寒風，一陣一陣，寒冽凍人，把人都拘在了屋裏不願出去。

就連沐青，也難得打破風雨無阻去工作的慣例，這一個周末端了清茶坐在客廳裏，跟幾個小輩們說笑著。起先只有加恩牧瑞在，陪著蓮姨打了幾圈牌。牧瑞跟蓮姨做籠子，把加恩打的落花流水，使她非常不服氣，硬拖著他們繼續玩下去，誓要報仇雪恥。晚些時候卓風華和佳瑤回來了，才趁此得以散場。

佳瑤等卓風華下班後，回來路上碰見家居商場做活動，便順道買了幾件小家電。蓮姨一邊看一邊感嘆道：“現在的高科技真是越來越不得了，什麽樣的東西都能做出來，只有想不到，沒有買不到，還做的越來越精致與人性化。真不曉得以後人會不會完全被機器代替。”她拿起兩樣，咦一聲：“佳瑤，你記性也不管用了。看看，這電飯煲和壓力鍋家裏上月剛換新，怎麽又買回來？”

佳瑤一笑，把它們自蓮姨手中接過，重新裝回紙箱，說道：“那邊沒有。到時帶過去用。“蓮姨起先一怔，馬上明白過來，取笑道：“喲，原來是為自己準備的。”沐青在一旁帶笑看著，這時便道：“你們的事，也是該好好商議商議了。”

他們的事，自然是指佳瑤和卓風華的婚事。

卓風華孑然一身，婚事只能由佳瑤這邊的長輩來操持。前段時間因為兩人鬧別扭就暫且擱置下來了。卓風華笑道：“等我忙完年底的研討會，就上門來提親。”沐青點點頭，問道：“對於婚禮，你們有什麽想法和計劃沒有？”佳瑤輕聲叫道：“媽媽！“她面頰發紅：“怎麽就說起婚禮了？還早著呢。”

沐青便指指地板上那些東西，笑道：“那你買它們回來做什麽？難道以後商場沒得賣？”佳瑤道：“趕上做活動而已。”沐青笑道：“我還以為你專程買來提醒我，該為你做打算了。”佳瑤偎到沐青身邊，抱著她一只胳膊羞道：“媽媽，你別說了。哪有這樣取笑人的。”沐青拍拍她，說道：“平日裏我也忙，風華也忙，今天湊巧都坐到一起，把這事議一議，豈不好？”卓風華笑著接口道：“我沒有意見，並舉雙手讚成。”

沐青便道：“你們有什麽想法，也盡可提出來。人生大事一件，想怎樣辦，便怎樣辦，我們做長輩的，一定盡力幫你們準備。”

她雖這樣說，其實也沒有多少經驗。雖然平日裏參加的各種應酬不少，但嫁女兒卻是頭一遭。千頭萬緒的，也是不知從哪裏著手。唯一真正有經驗的，倒是蓮姨。她目睹喬遠之再娶沐青的過程，又曾幫鄉下侄子主持過婚禮。這時便插言道：“酒店和度假這些都可以慢慢來。倒要先定下幾樓做新房，然後重新裝飾一番。新房新氣象嘛。”

一樓向來沒有住人，書房在二樓，沐青與蓮姨各占一間房。三樓平日裏則是佳瑤與加恩居住。蓮姨打算的是，讓加恩搬到二樓去，住書房旁的那間臥室。反正她平常也動不動跑到那裏睡覺。將整個三樓騰出來，做佳瑤與風華的新房用。

誰知佳瑤卻道：“不用這麽麻煩。風華那邊現成的房子，就住那邊好了。”

大家都怔住了。卓風華也不例外。

從佳瑤家的情形來說，他心裏其實早已做好做“上門女婿”的準備。他反正獨自一人，住哪裏都無所謂，都住到一起，倒也熱鬧。佳瑤自然求之不得與家人不分離。誰都這樣認為。

佳瑤也似十分緊張，幾根纖細手指絞著一起，對沐青道：“我當然也舍不得離開家。但我畢竟大了，不能永遠躲在媽媽的翅膀下，一味享受您的庇護。有了自己的家，才能逐漸懂得責任，知曉為人處世之道，也才能知道一個人為家庭究竟該怎樣付出。媽媽，我想努力學會這些東西。”

蓮姨接道：“你這孩子……跟我們住一起，難道就耽擱你學了？”沐青卻打斷她的話，她望著佳瑤的眼睛，過了一會兒才微微一嘆，帶著點憐惜握住佳瑤的手，說道：“這些年，你也不容易。你住哪裏都可以，好好把屬於你的那個家經營好，我也便心安了。”佳瑤突然淚盈於睫，為著沐青的理解，哽咽道：“媽媽，我一定常常回來看望你們。”沐青笑道：“又不是嫁到千裏之外。隨時都可以回來嘛。”

這便是同意了。蓮姨雖然不讚成，但沐青既已頷首，便只能作罷。

牧瑞笑道：“這下好了，以後又多一個去處。卓大哥，你那邊我還沒去過呢，附近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沒？”卓風華道：“特別好玩的地方沒有，不過附近有一條酒吧街和美食街，倒確實不錯，改天帶你跟加恩去逛逛。”牧瑞便興致勃勃問起酒吧街的事。

加恩原本低頭獨自在那裏玩牌，把一副牌按各種順序擺來擺去。她們的談話，她自然都聽見了。她沒有發表任何言論。這時聽見牧瑞說話，也不知為何，覺得他非常聒噪，便突然把牌一扔，大聲道：“就聽見你一個人哇啦哇啦的，吵死了。”牧瑞一楞，說道：“我沒吵啊，就問了幾句卓大哥那邊……”

話未說完，加恩接過去冷聲道：“他那邊怎樣，關你什麽事？你算什麽人，輪得到你來問東問西。”牧瑞一時講不出話來，面頰被激的發紅。

沐青皺眉道：“你又耍什麽小性子。抓人就亂撒氣。”牧瑞勉強笑道：“阿姨，沒有關系，她沖我發火應該的。”加恩卻一點面子都不給，冷酷道：“我現在不想看見你，你馬上回去。”沐青喝道：“加恩！”又對牧瑞道：“你不用理她。看看電視。”

牧瑞哪裏還看得下去，他從未受過這種待遇。眾目睽睽之下，就算大家都幫他，他臉面上終究也過不去，當下就站起身，說了一句：“那我先走了。”便匆匆離去了。蓮姨在後面喊他幾聲，他頭也不回的走掉了。

蓮姨轉頭對著加恩不滿道：“你呀你呀，再不把你那脾氣改改，誰受得了你。我剛熬了一鍋湯，這下好了，又要剩下了。”加恩賭氣道：“受不了便不要受。誰稀罕嗎。”蓮姨戳戳她的額頭：“做你的男朋友，真要長一顆金剛心才行。否則早晚被你氣死。”沐青深深看一眼加恩，卻沒有再說什麽。加恩也懶得去管她們，一個人蹬蹬蹬跑到樓上去了。

後來湯熬好了，蓮姨去叫她，她也不理。房門關著，也不知她在裏面做什麽。

大家都吃過飯後，依舊在客廳裏看電視，順帶聊聊度假地和酒店的一些想法。少了加恩，似乎哪裏有點怪怪的。一會兒後，卓風華便忍不住起身，盛了一碗湯，來到加恩房裏。

房門虛掩著，卓風華叫了聲：“加恩，我進來了。”便推門而入。

加恩正坐在窗臺上，曲著腿，腦袋伏在胳膊上，分明有些發怔的看著窗外。她未回頭，只冷淡道：“你來做什麽？也來責備我？”卓風華走過去，把手中的湯碗端到她面前，笑道：“怕我們家二小姐餓壞了，所以鬥膽來餵食。”加恩撇嘴道：“誰是你家二小姐！”到底還是餓了，挨了片刻，便接過來呼嚕嚕喝起來。

一陣風刮過，半開的窗戶裏灌進來一股冷風，窗簾呼啦飛起。卓風華把窗戶掩上，將簾子攏到墻角，說道：“喝完後跟我一起下樓。都等著你幫忙出出主意呢。”加恩卻拒絕道：“不去。”卓風華輕笑道：“還沒氣完？牧瑞可都已經被你氣走了。”加恩聽了，就把碗猛的放下，兩只眼睛瞪著他。

卓風華笑一笑，突然伸手摸摸她的腦袋：“你其實在氣佳瑤。你舍不得她搬出去？”

加恩的頭發黑亮而柔順，今天因為沒有打理的緣故，頭頂上多少有些毛躁，頭型又略圓，手心裏的觸感，非常像毛茸茸的貓咪。貓咪永遠倨傲而個性，卻又非常柔軟。

加恩把頭一偏，似在抗拒他的碰觸。她嘴裏倔道：“誰管她。她願意去哪裏去哪裏。”卓風華正色道：“不管她住哪裏，你們永遠都是她最親的家人。你放心，以後我一定天天帶她回來蹭飯，保管叫你們煩不勝煩。”加恩哼一聲，半響沒有做聲。卓風華把碗收拾了，又說一遍：“一起下樓吧。”加恩卻扭頭看他，突然問他：“愛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感覺？“

卓風華失笑。但加恩神情認真，似真心疑惑。

他略一沈吟，斟酌語句：“不用時時將這個字眼掛在嘴邊。但心會為她牽動，會牽掛，想念。想到她便覺得柔軟，寧靜，想要微笑。當然也會吵架，吵過後卻會後悔，擔心她是不是很難過。爭吵過會希望趕快和好。談到未來，會不自覺把她計劃進去。想一直在一起，慢慢變老。”他唇角不自覺的微笑起來。

加恩瞧著唇瓣的弧度，不自覺呆住。

卓風華笑道：”我只能講出這些，希望對你有所幫助。“他當然是把她的疑問當做她與牧瑞之間關系的小疑惑。他摸摸她的頭，笑一笑。

加恩好像突然自一個夢境中醒來，她微微擡頭看著卓風華說道：“剛剛蓮姨說做我男友須有一顆金剛心，否則會被我氣死。其實他不用一顆金剛心。如果我愛他，便不會苛待他，更不會給他難堪。我把牧瑞攆走了，老實說，確實很沒有禮貌。但為什麽我一點後悔感都沒有，更不擔心他是否難過。對於要不要和好，甚至都無所謂。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正常，現在我明白了，不過是我根本不愛他。“

第二天，她便向牧瑞提出了分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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